从“我永远不会支持特朗普”到忠诚的“MAGA派”
当反战歌曲《美国优先》在密尔沃基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响起时，特朗普的竞选搭档、39岁的JD万斯面带微笑地走上讲台。
万斯曾以海军陆战队员身份在伊拉克服役，拥有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学位，还出版过畅销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但他并不是一位特别抢眼的竞选演讲者。与特朗普相比，万斯与观众的互动显得不协调：当他期待观众热烈回应时，掌声稀少；当他试图表达严肃的观点时，观众突然沸腾，欢呼雀跃。
来自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万斯在演讲中批评拜登支持将工作岗位转移到海外的贸易协定，支持将年轻人送上战场的海外战争。“拜登搞砸了，我的社区为此付出了代价。”在枪击案中受伤、右耳缠着绷带的特朗普坐在观众席中，看着万斯，不时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从“永远不会支持特朗普”的保守派，到忠诚的“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政客、特朗普的翻版，万斯的政治观点在过去八年中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他的逆袭之路，也是特朗普与共和党关系变化的映射。
7月18日，特朗普（左）与万斯在美国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出席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
在高尚人士的帮助下，我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2021年2月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万斯走进特朗普在海湖庄园的办公室。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气氛很难用融洽来形容。
万斯是由数字支付公司PayPal创始人风险投资家彼得·蒂尔介绍给特朗普的，他最著名的投资是2004年对马克·扎克伯格的50万美元投资，这笔投资为他带来了未来4亿美元的回报。
万斯与蒂尔相识于2011年。当时蒂尔在万斯就读的耶鲁法学院发表了一场演讲。这位亿万富翁反思了两种社会趋势：当精英们陷入残酷而毫无意义的文凭竞争时，技术创新也陷入停滞。万斯后来写道，蒂尔的演讲是他在耶鲁学习期间“最重要的时刻”，改变了他的职业轨迹。身为基督徒的蒂尔甚至动摇了万斯对宗教的看法。在遇到蒂尔之前，万斯持有“愚蠢的人是基督徒，聪明的人是无神论者”的观点。多年后，万斯受洗成为一名天主教徒。
从耶鲁大学毕业后，万斯曾短暂从事法律工作。2016年，也就是万斯出版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的同一年，他加入了蒂尔的风险投资公司Mithril Capital。2020年，万斯在家乡俄亥俄州开设了自己的基金公司Narya Capital，蒂尔也是投资人之一。蒂尔喜欢用托尔金奇幻小说《指环王》中的物品来命名公司，万斯也沿袭了这个习惯。Narya是一枚力量之戒，赋予使用者反抗暴政、压迫和绝望的力量。在此期间，万斯投资了数家支持保守派的科技平台。
2016 年，蒂尔首次竞选时因支持特朗普而受到关注，而万斯则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成为特朗普的批评者。他在给朋友的短信中称特朗普为“美国希特勒”，并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称特朗普是“文化海洛因”，他向白人工人阶级做出虚假承诺，并表示未来美国“将有真正的解药来取代‘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短暂兴奋”。在一次采访中，万斯甚至称自己是“永远不会支持特朗普的人”。
随着竞选州议员的想法越来越清晰，万斯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当万斯走进特朗普的办公室时，后者的办公桌上放着厚厚一叠文件，其中大部分都是万斯此前批评特朗普的文章。万斯决定立即道歉，他告诉特朗普，他相信了媒体的谎言，误解了特朗普。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会面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内容涉及2020年大选、国会山骚乱后特朗普的政治困境以及俄亥俄州的参议院选举。万斯似乎减轻了特朗普对自己的怀疑，谈话结束时，特朗普让万斯好好照顾自己，经常过来。
在海湖庄园会面五个月后，万斯宣布竞选俄亥俄州即将空缺的参议员席位。当时的共和党初选中，民调表现最好的候选人是来自茶党派系的前俄亥俄州财政部长乔什·曼德尔。曼德尔背后有颇具影响力的保守组织“增长俱乐部”的支持，该组织投放了150万美元的广告，反复播放万斯过去批评特朗普的帖子，提醒选民他投机取巧的“黑历史”。这些攻击一度让万斯的民调表现非常惨淡。
蒂尔再次帮助万斯，向后者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捐款1500万美元。这笔参议院竞选史上最大的个人捐款帮助万斯扭转了竞选颓势。与此同时，万斯在电视辩论和保守派脱口秀节目《塔克·卡尔森今夜秀》中的表现也给特朗普留下了深刻印象。特朗普密切关注着他在辩论中的表现，并一直谈到2016年在电视上挑战希拉里的经历。他多次称赞万斯是“辩论杀手”，展现出他优秀的品质。辩论结束一个月后，特朗普正式为万斯背书：“万斯过去可能说过一些我的坏话，但他现在明白了，我也看到了。”最终，万斯在竞争激烈的共和党初选中击败了曼德尔，杀出重围，并在当年秋天成功击败了民主党挑战者。
“参议院中的 MAGA 经销商”
2022年11月15日，特朗普宣布第三次竞选总统。在海湖庄园举行的总统竞选启动仪式上，共和党人寥寥无几。一周前的中期选举，特朗普支持的多名候选人惨遭滑铁卢，预测中的共和党“红色浪潮”最终只泛起了微弱的涟漪。
当共和党倾向的媒体抛弃特朗普，追逐新星德桑蒂斯时，万斯于2023年1月在《华尔街日报》发表评论文章，赞扬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支持特朗普。此后，万斯总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在特朗普在曼哈顿接受刑事审判期间，万斯加入前者的随行人员，不遗余力地在电视上为他辩护；当特朗普遭遇“暗杀未遂”时，万斯立即在社交媒体上指责拜登是罪魁祸首，尽管当时调查结果尚未出炉。
特朗普第一任期内，参议院中不少共和党人与他意见相左。万斯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在参议院推动特朗普的议程。他与霍利、卢比奥、科顿等民粹主义倾向的年轻保守派结盟，呼吁共和党放弃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的旧观念，拥抱提高关税、限制移民和强力政府干预经济的理念。
万斯也是参议院中少数公开反对美国向乌克兰提供经济援助的共和党人之一。在特朗普的支持下，万斯和他的保守派同僚否决了一项两党协议，该协议将把对乌克兰的援助与打击南部边境移民的措施结合起来。高中毕业后，万斯作为海军陆战队员被派往伊拉克，这段经历让他对二战后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产生了怀疑。
与普通的“让美国再次伟大”政客不同，万斯与参议院的进步民主党人跨党派合作。去年 3 月，在俄亥俄州发生一起严重的危险品列车脱轨事故，导致有毒化学品泄漏后，万斯与民主党参议员谢罗德·布朗联手起草了《铁路安全法案》，该法案提议提高铁路行业的安全标准，并帮助安排了特朗普的俄亥俄州之行。同年，在硅谷银行倒闭后，万斯与参议院银行委员会的伊丽莎白·沃伦合作制定了一项计划，要求联邦监管机构在银行倒闭时追回高管薪酬。
尽管这些法案均未进入参议院，但两党合作为万斯赢得了“参议院让美国再次伟大”交易撮合者的美誉。万斯表示，这些合作反映了他对大企业的怀疑态度，这常常使他站在进步民主党人的角度，而不是传统的亲商共和党人的角度。
万斯来自俄亥俄州米德尔顿的一个破碎家庭：父母离异，母亲吸毒。在坚强的祖母的陪伴下，万斯幸运地长大。在使他成名的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中，万斯描述了“铁锈地带”白人工人阶级的社会崩溃，包括贫困、吸毒、因失去工作机会而导致的家庭暴力等。一些书评人认为，这本书阐述了美国工人阶级对精英阶层的愤怒，正是这种愤怒推动了特朗普在2016年上台。尽管万斯没有提出解决家乡弊病的方案，但他当时确信特朗普不是问题的答案。
在竞选参议员期间，万斯向《纽约时报》解释了自己的转变。他表示，过去他和许多政治精英一样，只关注特朗普的“作风因素”，而忽视了特朗普在外交政策、贸易和移民问题上的独特见解。万斯还用“腐败”来解释自己从反对特朗普到拥抱特朗普的转变。“我对特朗普看法最大的变化，是我看到了我们体制中的腐败。”
今年3月，万斯在接受《政治报》专访时表示，经过几十年的衰落，美国已步入“晚期共和国”，正处于文明彻底崩溃的边缘。美国政界要么不愿，要么无力应对社会的停滞。万斯认为，选出特朗普是美国摆脱文明崩溃道路的唯一希望。为了确保特朗普当选，他准备采取极端甚至违宪的手段。
当记者问万斯，如果他在2021年1月6日担任副总统，他会怎么做时，万斯毫不含糊地表示，他会遵从特朗普的意愿，阻止选举结果认证，而不是像彭斯那样与特朗普对抗。他甚至建议特朗普回到白宫后立即解雇大批中层联邦官员，如果最高法院介入阻止，他应该公然违抗最高法院的命令。
万斯的大学同学向《华盛顿邮报》回忆，万斯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四年后进入大学，虽然年纪比其他同学大，但圆圆的脸蛋和模糊的棱角让他看起来有些孩子气。这位同学感叹，现在的万斯看起来不一样了，留着林肯式的胡须，“他追求严肃的男子气概，看上去就像年轻版的特朗普。”
7月22日，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在飞机上回答记者提问。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四年后高举共和党大旗？
万斯接受提名、正式成为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时，距离他的40岁生日还有两周，他在参议院任职还不到两年，是副总统候选人中政治经验最少的。
一般来说，副总统候选人要么能为总统候选人带来选票，要么能吸引到总统候选人无法触及的选区和选民群体，要么有互补的政治履历。其他呼声较高的候选人中，古巴裔参议员鲁比奥可能为特朗普带来更多拉美裔选民，黑莉可能平息温和派选民对特朗普的担忧，但最终特朗普选择了更年轻的自己。
特朗普为何最终选择万斯？接近特朗普的人士向媒体提供了不同的解释：作为首位获得主要政党提名的“千禧一代”，万斯的年龄或将缓解选民对特朗普年龄的焦虑；出身贫寒、力挽狂澜的万斯更能引起“锈带”工薪阶层选民的共鸣；此外，万斯在硅谷的关系将为共和党打开新的资金来源；前福克斯新闻主持人卡尔森在共和党全国大会上对观众表示，万斯“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暗自讨厌特朗普，他从根本上赞同特朗普的观点”。
共和党民调专家尼尔·纽豪斯对媒体表示：“我不确定万斯是否会帮助特朗普竞选。他不是竞选候选人，而是政策候选人、执政候选人。”这一有悖于传统选举策略的选择或许反映出特朗普的必胜决心。2016年，特朗普仍需要选择彭斯来赢得党内建制派和福音派选民的支持，但如今共和党已紧密团结在他周围。
特朗普曾表示，他希望2024年的竞选搭档不会犯错，看上去很得体，能帮助他获胜。他还表示，他认为竞选搭档对选民的选择影响不大。《卫报》指出，万斯可以很好地扮演“攻击犬”的角色，特朗普矜持时，万斯可以强硬。比如，为了赢得独立温和选民的支持，特朗普在躲过暗杀后，选择拉低政治气氛，呼吁政治团结，而万斯对拜登和民主党的讨伐，则可以巩固“让美国再次伟大”选民的支持。
在支持万斯的人和反对万斯的人之间经过激烈争论之后，特朗普几乎是在最后一刻做出了这个决定。
随着万斯在中期选举后与特朗普走得更近，他的恩人蒂尔与特朗普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今年6月在科罗拉多州的一次会议上，蒂尔表示，除非有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否则他不会投票给特朗普。即便如此，蒂尔还是打电话给特朗普，敦促后者选择万斯担任副总统。
得益于早年的风险投资经历，万斯与蒂尔以外的亿万富翁和投资者建立了广泛而密切的联系。今年3月，万斯将他的另一位密友、著名风险投资家大卫·萨克斯介绍给了特朗普的长子小特朗普。三个月后，萨克斯在其旧金山的豪宅中举办筹款晚宴，为特朗普的竞选筹集了1200万美元捐款。此外，万斯还得到了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前Facebook高管查马斯·帕里哈皮蒂亚等人的支持。这些人一直在帮助万斯提高他在富人圈和社交媒体上的知名度，并一直打电话游说特朗普选择万斯作为竞选搭档。
包括媒体大亨默多克和对冲基金大亨肯·格里芬在内的几位传统的共和党捐款人都强烈游说特朗普不要选择万斯。这些建制派保守派更喜欢经验丰富、对大企业更友好的政客。例如，默多克在《纽约邮报》的一篇社论中支持了另一位候选人道格·伯格姆。
给予万斯最多、最坚定支持的人，是特朗普的长子小唐纳德·特朗普。据媒体报道，万斯过去对特朗普的负面评论仍令人耿耿于怀，但小唐纳德·特朗普说服父亲，万斯之前的批评不再代表他对特朗普的态度。在得知特朗普将选择他作为竞选搭档后，万斯第一时间给小唐纳德·特朗普打电话，感谢好友的帮助。
万斯与小特朗普的关系可以追溯到 2016 年，当时小特朗普读了万斯的回忆录并“为之疯狂”，两人在 2022 年中期选举之前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和政治联盟。小特朗普在父亲的政府中没有担任正式职务，但他一直在帮助父亲参与决策过程。
小特朗普7月17日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表示：“无论你是谁，你都可以加入‘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看看我和我的朋友万斯，我们一个来自阿巴拉契亚山区，另一个来自曼哈顿的特朗普大厦。我们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现在我们都在为拯救我们热爱的国家而奋斗。”
在最近的一次公开活动上，小特朗普还表示，93岁的默多克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曾经有一段时间，如果你想在共和党内生存，就必须向默多克或者其他人下跪。我认为，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改变了。”他随后转移话题，称万斯很有可能在2028年扛起共和党的大旗，当选为美国第48任总统。
刊登于2024年7月29日《中国新闻周刊》第1150期
杂志标题：“乡下人”万斯前往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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