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30多岁的借调女干部回到原单位,不希望自己的借调证明文件存入档案。
2024年3月底,李萍放弃了在县城租住了一年的单间,与新从县级部门借调到县委办公室的同事完成工作交接后,独自驾车回到了原来的乡镇政府单位。
今年30岁的她,是西南某省乡镇公务员,负责党务工作。2022年7月入职后,次年3月被借调到县委办公室。一年来,她经常加班到晚上9点,逐渐成为县委办公室秘书科的骨干,每天处理大量文件、撰写建议意见。只有周末才回城里的家里,陪伴五岁的女儿。
据李萍介绍,她所在的县委办公室40名工作人员中,近一半都是“借调人员”,平均年龄不超过35岁。
2024年1月1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学习运用“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经验切实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意见》指出,“增加对乡镇的人员编制资源配置,县级以上机关一般不得从乡镇借调人员”。
今年以来,多地各级政府发布关于规范借调人员工作的通知后,像李萍一样来自乡镇派遣单位的“借调人员”纷纷回到原单位。
“借调”制度由来已久,最初是为了补充机关、事业单位人员的短缺而采取的措施,但在推行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据澎湃新闻采访发现,不少借调干部由短期借调转为“长租”,上级单位调入人员的乡镇、村级机构经营压力很大,一些借调干部实际上受到借调单位和派遣单位的“双重挤压”。
“借调”由来已久,最初是为了补充政府机关、事业单位人员短缺而采取的措施,但在推行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网络图片)
“消失”的借调经历
回原单位前,李萍所在的县委办公室秘书处科室共有科长、副科长等4个人,都是借调人员。
今年年初,李平所在的省委组织部下发了《关于规范借调人员工作的通知》,通知提到,乡镇公务员或公务员必须在乡镇任职满3年才能借调;任何干部不得在村任职期间借调。
这是全省首次出台规范“借调”工作的指导意见,为保险起见,借调她的县委办公室将把借调的乡镇干部中未满五年服务期的,全部退回。
离开县委办公室时,李萍主动表示,不希望自己的借调信被记入档案。“如果没有这次借调经历,我干满五年就可以参加上级单位的选拔考试了。”她在乡镇工作没有满三年,担心借调到县委办公室的一年不算在基层工作年限。
省市机关公务员公开选拔中,多数职位要求应聘者年龄在35岁以下,如果单独计算借调年限,李萍要到34岁才符合参加选拔的条件,也就是说,她只有两次参加选拔考试的机会。
2023年,武汉大学社科学院博士生王文杰在中部省份某县委办公室工作了一年。5月21日,王文杰告诉澎湃新闻,他所在的县委办公室已将借调的乡镇干部全部调回,只留下两名担任科长的借调干部。县委办公室很快为他们办理了调动手续。
王文杰说,对于大部分长期挂职干部来说,实际挂职时间与挂职函上规定的期限不一致,如果上级不留用,也会影响其参与原乡镇单位的考核和提拔,“挂职期限相当于个人职业生涯的一张白纸。”
同时,由于借调干部人事关系在原单位,工资也由原单位发放,有时要面临派遣单位和借调单位工作任务的“双面夹击”,很难找到归属感。
借调期间,贾梅、李萍都不同程度地参与了原单位的工作,从负责接待乡镇领导来县里开会,到配合填写汇报材料。
30岁的贾梅是东南沿海某省乡镇公务员。2017年,大学毕业后,她到家乡的一家民营企业工作,但公司每半年淘汰一次的末位员工和同级考核制度一度让她不堪重负。
经过连续三年的考试,贾梅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一名乡镇公务员。2022年8月,贾梅被通知到地级市市委办公厅巡视组“跟班学习”。
调到市委办公室的头半年,贾梅感觉自己跟原来单位的合同工差不多,负责打印、汇总。“有文件需要征求领导意见,我就负责跑腿,把文件送到领导秘书手里。”贾梅说。
在单位OA系统中,她的权限仅限于联系乡镇同事,借调期间,她必须线下添加市属单位同事为好友,才能有业务来往,直到工作两个月后,在配合发布群公告后,才被加到巡视工作联系群。
检查时,至少要有两名检查人员在场,贾梅负责拿着笔记本跟着正式员工,并拍照。如果被检查的部门不同意检查结果,他们通常会让正式员工到会议室沟通,贾梅不需要参加。
和李平不同,贾梅从来没有想过留下来,因为她所在的地级市有规定,从乡镇调入市属单位的借调干部必须达到副科级。
借调期间,贾梅和李平只领到乡镇基本工资,没有领到任何房租和生活补助。李平借调所在的县委办公室在放假福利发放上相对灵活,借调干部也能分到一份。不过贾梅和其他几位借调干部都提到,她们回到原单位后就领到了放假福利。
借调人员要面临派出单位和借调单位工作任务“双重夹击”(网络图片)
“如果上级部门不主动归还人员,下级部门就很难再要求归还。”
李萍接到借调通知时,心情十分激动。在她看来,“两办一处一委”(即党委办公室、政府办公室、组织部、纪委)是核心部门,借调人员基本都是单位的“精英”,被选中“就意味着被认可”。
硕士毕业后,李萍结婚生子,一边带孩子一边备考。2022年7月,女儿3岁时,她通过考试,成为一名乡镇公务员。与同期入职的同事相比,她已经28岁,没有工作经验,“并不占优势”。
然而,负责选拔借调人员的县委办公室领导在新招收公务员的名单中看中了她——她是乡镇岗位上为数不多的研究生,领导得知她工作能力不错,便对她进行了面试。
根据公务员法有关规定,新录用乡镇公务员在乡镇机关任职的最低服务年限为5年(含试用期),服务期满后方可参加上级机关选拔考试。
李萍提到,他们的晋升取决于选拔考试或在乡镇内提拔,如果被借调到上级机关的核心部门,晋升的机会就更大。
贾梅也认同李萍的说法。在她看来,乡镇的晋升机会并不多。她是2021年7月入职的,刚好赶上“换届年”(乡镇政府每5年换届一次)。她发现,乡镇政府16名副科级领导中,只有2人是从乡镇提拔上来的,其余14人都是从市局、区等乡镇调来的。
据王文杰观察,借调人员一般有两种心态:一是政治激励效应,借调到上级机关的基层干部工作积极性更强。二是发现没有机会留用后,考核提拔的机会也减少了,工作积极性会受到挫折。
自1993年10月我国实行公务员制度以来,借调人员呈现出多元化特征。在王文杰看来,借调作为人才交流和公共服务援助的非正式方式,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是上下级机关之间沟通的一种方式。
2006年1月1日,《公务员法》正式实施,地方政府开始对公务员借调进行规范。
2021年9月,河南大学党委宣传部部长王明勤在《经济参考报》发表文章《借调乱象何时终结?》中提到,借调“乱象”的根本原因是机关事业单位编制结构未能根据经济社会发展和形势变化及时调整,造成工作与人员不匹配,只能靠借调来完成任务。
王文杰借调的县委办公室有20多个行政岗位,三分之一是借调人员。七个部门平均有两人承担具体工作,议事协调机构和领导小组也需要专人负责。“一旦有新的治理事项,县级单位从乡镇选拔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年轻干部,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借调’。”
但实际上,由于上下级不平等,“借调”往往很难归还。华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张强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上级以借调、调职、拜师等名义从下级“借调”干部,完成特殊、临时性或重要工作,原则上应该归还。但如果上级不主动归还人,下级也很难要回人。
贾梅“边学边干”半年后,科室领导希望她能延长时间,便打电话给她所在乡镇的党委书记,她的“边学边干”时间又延长到9个月。
“长期借调”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基层单位业务运行压力。张强在基层调研时发现,业务骨干被借调去支援上级单位工作,导致乡镇普遍出现人员短缺的情况。
王明勤在上述文章中表示,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的职业倦怠、懒惰也是造成借调现象的重要原因。借调单位工作人员本应高效完成的工作没有按时完成,就从下级单位或其他单位借调骨干人员去做,加剧了工作量不均、人员冗余的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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