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自南向北肆虐，造成粤美大高速中断、团洲湾洞庭湖大堤断裂、大宁高速一座桥梁被冲毁……
暴雨、山体滑坡、沙尘暴、寒潮、低温雨雪冰冻天气以及愈发频繁的极端天气，不断冲击公路、铁路、桥梁等公共基础设施，也对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构成严重威胁。今年入汛以来，我国因暴雨引发的重大灾害多起。5月1日，广东梅大高速深夜发生垮坝，造成48人死亡，数十个家庭失去亲人。6月，暴雨再次袭击梅州，平原县38人被暴雨和山洪埋葬。7月5日，湖南省岳阳市华容县团洲湾洞庭湖堤坝决口，决口长226米，7000余人紧急撤离，堤坝决口经过77小时后成功封堵； 而涌入团州湾的积水需要数十天才排干，被迫离开家园的居民至今还在等待回家。此后，强降雨席卷北上，造成陕西宝鸡等城市严重内涝、山洪，多人丧生。7月19日20时40分左右，陕西省商洛市柞水县发生暴雨及山洪，造成丹宁高速水阳段山阳方向K46+200处延坪村2号桥部分垮塌。截至20日12时，救援已发现落水车辆7辆，遇难者12人，1人获救。仍有18辆车、31人失踪，搜寻仍在进行中。
7月21日，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发布紧急通知，部署各地区、各有关部门和中央企业进一步压实责任链，借鉴以往经验切实加强当前主汛期安全工作，严防极端天气引发生产安全事故。通知特别要求，进一步深化重点公共基础设施隐患排查整改。加强公路铁路沿线、临河、高填深挖、桥隧、公路下穿通道等地质灾害风险点重点路段检查巡查，及时报告安全隐患并采取封闭、禁绝等措施。
澎湃新闻就如何应对极端天气给公共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带来的新挑战，采访了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自然灾害博士孔峰。孔峰主要从事应急管理与综合减灾、气候治理、国家安全等方面的科研与教学工作，现任北京减灾协会理事、北京科协防灾减灾专业智库基地专家、应急管理部宣传教育中心应急科普智库专家、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应急安全与减灾科普专家委员会委员。
“环境灾害的放大效应，往往会使原本可能不大的局部灾害，产生比以前更大的影响。”孔峰建议，当前气候条件尤其是极端天气气候事件变化太快，对基础设施和城市的影响也应该每5年评估一次，就像国家发展规划一样，特别是对重点基础设施。另外，建议建立铁路、公路极端天气下的熔断机制，“宁可防患于未然，也不能防不胜防。”
【“如今极端天气频发，你所在的地区某些极端值可能每隔几年就会刷新一次。”】
澎湃新闻：有人说，今年极端天气出现的频率和强度比往年要高、要强，我们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吗？
孔峰：基本上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今年是厄尔尼诺（太平洋赤道带大面积海洋与大气相互作用后失去平衡，导致东中太平洋热带海洋水温异常持续增温，引起世界气候格局变化的一种气候现象）的后一年。我国气象年总体偏多，春夏季降水较多，时空分布不均，极端天气事件频发。厄尔尼诺事件的峰值出现在2023年12月，2024年4月以来，赤道中东太平洋暖海温持续减弱，厄尔尼诺事件处于持续衰退阶段，5月结束。
值得注意的是，厄尔尼诺现象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其气候影响的结束。历史数据显示，厄尔尼诺现象后的一年往往是我国夏季气候最异常的一年。2024年厄尔尼诺对我国气候的影响主要表现在春季气温升高、降水增多，夏季易出现极端强降水和洪涝灾害。2024年夏末可能进入拉尼娜状态，有利于引导水汽向我国东部地区输送，易造成东部地区降水增多，发生区域性、周期性洪涝灾害的可能性较大。总体来看，预计今年旱涝灾害可能多，尤其是暴雨引发的山洪、泥石流等灾害较多。
澎湃新闻：哪些地区的公共基础设施将主要受到这些极端天气事件的挑战和影响？
孔峰：一些沿山、绕山、地形起伏大的地区受影响比较大，特别是中西部地区。
比如，有些地区虽然没有直接受到地震的影响，但地震对当地的地质特征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地质条件也会发生一定的变化，特别是岩土体，在极端暴雨情况下，会增加塌方、滑坡、泥石流发生的概率。
去年甘肃积石山地震，波及陕西，甚至西安。积石山地震震级不是特别大，但是灾害影响非常大，因为地震影响到了地形过渡带，放大了影响。它就像一个放大器，在平地可能影响不大，但是在地形过渡带，在台阶过渡带，可能因为环境的作用，把灾害的影响放大了。
澎湃新闻：今年的极端天气有哪些方面值得我们关注？
孔峰：以前的研究可能更多的是关注致灾因素，比如暴雨的成因，主要是城市化、热岛效应、浊度岛效应，加上降雨的对流条件、降雨的凝结条件，水汽充足，使得这个城市的降雨形成了比较大的降雨。
近年来，环境灾害的放大效应在灾害系统研究中被频繁提及，环境灾害的放大效应往往使得原本可能不大的局部灾害造成比原来更大的影响。
暴雨、洪涝灾害发生后，可能会引发一系列次生灾害。特别是降雨，具有突发性，不同于干旱。干旱是缓发性现象，需要时间积累，而暴雨具有突发性，会引发一系列次生灾害。人们防范次生灾害的机会窗口非常短，准备时间非常短。
最近大家在讨论，到底应该给政府多少时间，才能有效落实转移预警效果机制？近期我国北方地区雨季到来，已进入“7-8月”防洪关键期。我们也调研了一些气象部门、应急部门，有专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到底应该给政府部门多少时间决策？
这其实并不容易判断。除了暴雨不确定性高，汛期预警的窗口期也越来越短。入夏以来，前一小时的预报可能和下一小时的预报不一样，这给政府部门的预警处理时间非常少。尤其是暴雨可能引发的各种次生灾害影响很大，包括塌方、滑坡、泥石流等。更重要的一方面是预警信息传递机制链条末端存在漏洞。目前，很多灾害预警信息传递敷衍了事，有些预警信息虽然转发了，但没有反馈机制，信息很快淹没在冗余信息中。预警信息的传递应该有层层反馈和响应，不能只是复制粘贴。防灾减灾工作还没有“叫醒”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责任人。 预警发布后，只有确保在后续环节中“收到”和“用到”，才能将预警转化为实际的预防、抵御和救援行动，强化主动、互动、联动机制，牢牢掌握灾害面前的主动权。否则，相关责任人可能根本不予重视，形成“蓝色预警不重要，不用在意”等错误观念，心理上开始轻视，执行上自然懈怠，从而对预警信息置若罔闻，洪涝风险势必急剧增加。
澎湃新闻：在设计高速公路等公共设施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面临极端天气冲击的可能性？
孔峰：这些公共基础设施的设计肯定会考虑到极端天气的影响，也要有成本的考虑，现在的问题是极端情况不断刷新。
比如建一个防波堤可以抵御10米高的海啸，突然来了20米高的海啸，如果建了20米高的海啸，下次来30米高的海啸，防御标准是有限的，不可能把资金全部投入到防御安全上，有限的资金也要考虑进去。
现在极端天气频繁，你那里有些极端值可能每隔几年就会刷新一次。所以我觉得气候变化对基础设施和城市的影响应该每五年评估一次，就像国家发展规划一样。因为现在的气候条件特别是极端天气气候事件变化太快，所以每五年应该评估一次，特别是对关键基础设施。
[“高速公路、高铁等基础设施在遭遇极端天气时，应有熔断机制，有备无患，宁可防御。”]
澎湃新闻：今年5月陕西柞水高速、梅大高速发生塌方，是高速公路事故的典型案例，这种情况在往年并不多见，请问未来极端天气是否会给高速公路基础设施带来更多影响？
孔峰：高速公路是基础设施的一张名片，高速公路出现问题会引起高度重视。过去在应对高速公路、高铁等基础设施极端天气问题时，我们提到过熔断机制。暴雨来临之前，飞机可能停飞，一些重点地区的高铁也可能停运。在暴雨规模无法确定、安全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这样的熔断机制还是有必要的。
说到熔断机制，还必须提到容错机制，两者是相互依存的。因为经常会出现熔断机制启动后，预期的大规模灾难并没有发生的情况，如果这种现象发生得太频繁，社会大众就会产生质疑，就会出现“狼来了”的效应。但其实，一旦灾难发生，影响可能是巨大的，这也是我们说“宁可防患于未然，也不要做最坏的打算”。
澎湃新闻：如何判断一条道路、一座桥梁在极端天气条件下的脆弱性？目前有没有科学、专业的评估方法？
孔峰：预警评估不能只关注桥梁本身，还要关注桥梁周边的环境。现在的评估其实首先是桥梁周边的环境，其次是不同场景下的评估。比如同一座桥梁，在国庆、暑假等客流高峰期，以及平日载客时，情况都会有所不同，所以需要有完善的预警机制。
但目前我们对基础设施灾害风险评估的科学研究更多的是侧重于某一方面，没有从灾害综合管理的角度进行系统的研究。比如工程更多的是考虑一座桥能抗多大的洪水，并不能充分考虑周边的环境、极端的气候条件、过往的人数等。
所以我觉得灾害的研究是一个典型的交叉学科研究，它包括了工程学、灾害风险学、管理学、经济学等等。通过适当的管理和控制，可以有效优化管理中的防灾机制，有效降低一些风险，当灾害发生的时候，直接减少人员伤亡。
目前我们目前的灾害防治科技研究主要是地方性的，综合起来就非常薄弱，目前一个机构很难对大型基础设施进行准确的评估，目前的科研认知还没到那个阶段，还是需要从模型机理上对多样化气候变化环境下的风险进行综合评估，这个风险评估要根据地区的综合状况，包括易灾环境、致灾因素、易灾体的特点等。
澎湃新闻：从长远来看，我们可能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从短期来看，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来应对极端天气给公共设施带来的挑战？
孔峰：短期内要尽快开展汛期风险排查，汛期到来前要调查周边环境，更新预警装备体系，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
大型基础设施监控设备充足，但部分地区监控设备所有者产权不清、不明显、不明确，一些小型基础设施管理制度不完善，维护费用不足，监控设备不足，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也需要排查、梳理。
澎湃新闻：灾难发生后，公共基础设施的恢复重建往往需要大量资金，这对地方政府来说也是一个压力，您对更好的融资渠道有什么建议吗？
孔峰：肯定是的。灾害资金的准备一直都是一个大问题。维护需要资金，如果维护资金不足，很容易出问题。公共基础设施发生灾害后，需要的资金就更多，需要通过多种方式筹集资金。
除了政府财政资金，我们也比较依赖捐款。国际上应对灾难的资金很多都是通过发行灾难彩票筹集的。这个机制我们也一直在探讨，但还没有正式实行。
另外就是灾害保险，从商业角度来讲，这个保险机制是最成熟的，我们国家很多地方都已经做了，云南有地震巨灾保险，宁波有台风巨灾保险，河南在2021年暴雨之后也推行了综合民生保险。
未来我们在防灾减灾救灾工作中，仍需要更多发挥市场金融优势和社会优势，这是“自下而上”的减灾机制，也是“自上而下”的救灾体制的有效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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