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爱丽丝误入仙境，我在一个美丽的午后走进了德丘热力站艺术区，起因是网上的一句流行评论：“上海国际插画艺术节结束了，插画还没下架，快去吧！”
于是我驱车离开市中心，来到了位于闵行莘庄工业区的这座艺术公园。我看到了4米高的蒸汽朋克木偶和8米高的孙悟空雕塑，看到满墙的玩具和工具，宽敞的车间里，有人在汽车底座上搭建大型装置；还看到一位年轻画家躺在地上创作巨幅油画，作品悬挂在工作室数百平米的留白空间的墙壁上，非凡的配色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空气中弥漫着艺术自由的气息，艺术家们在这里创作、展示作品，这样的氛围正是我设想中的与“国际时尚之都”相匹配的园区。
这片“世外桃源”有一大片起伏、充满生机的草坪，我席地而坐，陷入沉思：全国很多地方的艺术实验如火如荼地展开，乌镇戏剧节、秦皇岛阿那亚戏剧节等，艺术演出不分昼夜，参与者不眠不休，从公园扩展到市区，欢乐的气氛点燃了周围。
上海的竞争力来自哪里？或许，这就是艺术“破圈”的一个样本。
据说这个公园在热闹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盛况，平时更像是艺术家的聚集地。但不知道艺术家在这里是否能生存下来，艺术产业能否形成可持续的模式。
带着这样的好奇，我到现场做了几次深度采访，听到了很多故事，得到了很多惊喜，也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
“孙悟空”雕塑试图与建筑物比较高度
马良老师和他的大型木偶作品
在大型工作室工作的艺术家
《月亮和六便士》
记者：“德秋”两个字，让人联想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山水意境。
赵勇（德丘漓香谷创意园、德丘热力站艺术区创始人）：“德丘”寓意营造山水情趣，在现代都市中打造世外桃源，让人们尽享山水情趣。
记者：你们投资了几千万元来改造这个地方，值得吗？
赵勇：新的生活方式就是产业，我要创造一种“生命稍纵即逝，但思想、灵感、爱永恒”的“艺术生活方式”。我的努力正在取得成效，园区（以下简称：荔香谷）运行稳定，新建成的德丘热力站艺术区（以下简称：热力站）欣欣向荣。
记者：为什么选择这里呢？
赵勇：我出生在闵行颛桥，对这里十分熟悉。眼前的春申池历史悠久，相传是战国时期春申君开辟的。脚下供热站的土地是我姑姑的旧居，满满都是我童年的回忆。能在家乡实现梦想，难道不是最有成就感的事吗？
2000年的一天，赵勇和他的导师、上海篆刻家刘懿文，穿着高筒雨靴，站在竹岗村旁边的田埂上，审视着这片广袤的土地。他们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胸怀远大志向。
赵勇已经在附近购买了数块工业用地，建起了标准厂房，正计划将一大片土地打造成艺术公园。
当时，赵勇的主业是绿化工程，心却倾注在艺术上。他说，寒窗苦读的出身和对中国传统艺术的热爱，是磨炼自己心灵的最好方式。从安亭师范学校毕业后，他在小学教数学，课余时间学习书法、篆刻，还兼职卖油条、教半慈善的篆刻班，甚至批发过中国画。
赵勇的第一桶金来自批发国画，他到各公司、写字楼推销国画，真心相信艺术能提升企业文化，当时他上大学业余书法篆刻班的王古富是他可信赖的后盾，王先生经常通宵达旦地为客户完成画作，毫无怨言。也是在那里，赵勇结识了令他受益终生的刘逸文。
“月亮和六便士”一直存在于赵勇的生命中，直到他创办了荔香谷，才最终将现实与理想结合起来。
三思而后行，永不回头。赵勇在公园内建造了一座巴洛克风格的石头城堡。这座爬满常春藤的古老城堡经常被误认为是古代遗迹。他还建造了各种艺术画廊和 10 个艺术花园 - 帽子花园、骄傲花园、金托平行花园、镜子花园等。
公园内的威洛瓦城堡和花园
每一个地标都有一段故事，比如“镜花园”就来自与玻璃艺术家王钦的合作，花园深处的白色玻璃屋如梦似幻，仿佛能映照出另一个自己。著名诗人欧阳江河的长诗《海海盖丘》镌刻在公园的墙上：“时间会不会从烟囱底部开始松动/海岸线的遗迹从地面升起/从考古的角度看，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世界被石头堆到天边/烟云早已结成纠结的网络/静坐思考，心灵会受到尘埃的庇佑……”
园区内有两座一千多平米的宴会厅，气势磅礴，前一天刚刚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艺术活动和摇滚音乐会，几天后回来的时候，整栋楼已经拆迁装修完毕，桌椅也搬了出去，静待新楼的改造。
这样的创造与破坏，是园区的日常。正是有了这份拼命努力的勇气和决心，园区才吸引了46家文化艺术企业和艺术家工作室入驻，还创下了入驻企业总营收连续多年突破3亿元的纪录。
墙上刻着欧阳江河为公园所写的诗
但有些东西没有变，赵勇在公园里为曾并肩作战的王古富提供了工作室，王古富在那里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刘伊文的工作室也永久落户在德丘。
如果说梨香谷是赵勇的“乌托邦”，那么供热站就是他释放激情的“实验室”。2019年，赵勇在梨香谷附近租下了一座占地22亩的闲置供热站。
该热力站始建于上世纪90年代，通过燃煤为工业园区提供集中供热，2014年停产，是中国工业发展的典型标志。
赵勇将这里的工业结构保留下来，并进行了艺术化的改造——储煤区被改造成有水景和草坪的露天广场；运煤道路与锅炉炉底区域的独特结构，成为新型的展览空间；燃煤区和排渣区则变成了新型零售空间和咖啡馆……此外，还预留了时装秀和办公空间，用于未来引进国际品牌。
久而久之，荔香谷和供热站终于脱颖而出。如今，两大园区（统称德丘艺术区）的十万平方米和中间的竹港艺术园区已化身为“德丘·上海插画小镇”，小镇正在整合插画产业资源、搭建产业平台、孵化行业人才，正逐步成为长三角地区的插画产业高地。
谁会雇用一位诗人？
记者：谁会雇用一位诗人？
一都（诗人、德丘艺术区品牌总监）：是的，我来德丘之前也到处“流浪”，做了七八年的诗歌活动，可能我就是赵先生要找的人吧。
记者：诗歌对于公园有用吗？
宜都：很有用！诗歌体现思想，是文本结构的核心。诗人特别适合做策展和景观创作。在公园建设过程中，需要将景观叙事和人的存在结合起来。比如，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几千年前是什么样子，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可以挖掘其中的内涵，用诗歌和文字来讲故事。
赵勇在家乡山西汾阳拍摄电影《游到海水变蓝》的片场偶然结识了贾樟柯导演，两个精神气质相近的人一拍即合，坐在黄河边聊了一整夜，由此结成了后来的君子之约。
我曾这样描述那次邂逅：“（我）像一盏迷途的江灯，一年后飘流到德丘园，在那里，我放置了我的匕首和唢呐，我的锋利与柔软，我的灵魂与歌声，那么多的花草，容纳了一个诗人的流浪，赋予了诗歌巨大的尊严。我一次又一次地认出它们，它们是我心中的雷电。”
他原籍安徽，早年在家乡怀宁县高河镇开了一家超市，店里并没有赚到多少钱，但他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已故诗人海子的家人，海子的父母就住在附近，他经常回家，陪海子妈妈做饭，和海子爸爸聊天，听了很多关于诗歌的故事。
为追寻诗意梦想，曾在多个城市生活、四处奔波的义都，最终把德丘当成了自己的家。2020年9月，义都落户梨香谷，赵勇送给他一座种满玫瑰的“义都时光园”。
曾经属于一位诗人的花园
在公园的第一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写诗。后来，诗歌和奇迹真的成了我在德丘艺术区的日常生活。
有的小路上，像镶金镶银一样镶嵌着各种闪闪发光的诗句，那些特制的不锈钢字下，是固定在水泥地面上的长长的钢钉，一片小小的竹林里，每根竹子上都写着一首首诗：“从前，我们都讨厌雨/雨把头顶的灯掀起来了……”有的游客一次次来到公园，就是为了把这些诗句全部找到。赵勇把这家网红咖啡店命名为“Between Coffee”，曾特别喜欢这个名字：“‘between’这个词，来自伊朗导演阿巴斯的诗《诞生的壮丽之日。死亡的痛苦之日。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些日子》。好美。”
艾略特说，诗歌是大量经验的凝结，以及这种凝结所产生的新事物。这是一种不自觉或经过深思熟虑而发生的凝结，最终在一种氛围中融为一体。而我曾一度深深地认同这一点。
地面上镶嵌着诗歌，树干上悬挂着诗歌。
2022年，为了让公园在疫情之后重新焕发活力，赵勇独自思考并完成了“2022德丘艺术节”的宏伟计划，并在易老师的帮助下，让这个计划“诗意而可靠地实施”。
首届德丘艺术节搭建了“没有墙的画廊”，汇聚了音乐、装置、雕塑、绘画等作品；2023年春秋艺术季聚焦乡村美育、环境保护主题，后来著名的插画艺术节就在这里诞生；2024年第二届艺术季迅速升级，引入国际插画主题，在园区开设艺术教育课堂，在园区外开展闵行区艺术展，并举办200个插画师摊位的集市，汇聚500位插画艺术家，启动1000名梦想插画师培养计划……
这里还有更多的“艺术盲盒”等待打开：计划推出更多的艺术展览，举办更多的花园诗歌会、艺术露营、音乐派对等。
经营公园的日子并不闲着，或许比想象中还要忙碌。为了把理想的诗意和远方变成美好的日常，他很少有时间写诗，但他的诗性却没有改变。
国际插画艺术节很热闹
“鹅”联盟
记者：马良老师您比较出名，您的工作室可以选择的地方也很多，为什么选择搬到这里呢？
马良（摄影师、当代艺术家）：我很喜欢德丘的氛围，创业十年来搬了八次家，我想在德丘定居下来。
记者：您在这里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马良：当然是朋友了。我交了很多很可靠的朋友。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启发。所有最美好的想法都在这里实现。
去过德丘艺术区多次后，我发现艺术圈的朋友都知道这里，没有大型活动的时候，这里就像是一个艺术聚会的场所。
马良无疑是此次聚会的核心人物之一。早年他以摄影为媒介，后来也创作了绘画、装置雕塑、文学作品和戏剧作品。最广为人知的应该是大型互动艺术项目《流动照相馆》。当年，马良的摄影工作室被拆迁，于是他把所有家当搬到一辆大卡车上，用 10 个月的时间跑遍全国 35 个城市，搭建临时照相馆，免费为 1600 位陌生人拍照。
马亮的父亲是著名京剧导演马可，母亲是著名演员佟正薇，曾在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中饰演牛姐。或许是受到艺术父母的影响，马亮的脑袋里总是充满着奇妙的想法。——自从搬进德丘后，他的工作室比以前宽敞了，有更多的物理空间可以发挥，创作灵感也更多了。
大型艺术装置是马良的新尝试。我看到的这个巨型木偶就是他的作品，木偶名叫“西西福”，这个大家伙最近被一位收藏家买走。他还设计了“画廊”的外立面，这个用保温瓷瓶和镀锌金属制成的大型装置，看上去像一个炫酷的摇滚表演舞台，神秘而复古，经受了风雨却不易贬值。
“德丘的空气中好像有灵感的催化剂。”马亮说，搬进园区后，他收集了各种有趣的巨型娃娃，把它们搭建成可驾驶的巨型游览车，有的能吐泡泡、眨眼睛，有的可以边开车边玩耍。
马良团队制作的花车在公园里游行
今年上海国际插画艺术节开幕式上，巨型“大鱼”“天鹅车”“京剧猴王车”在园区巡游，游客仿佛被拉进科幻电影《红辣椒》的梦幻场景。
除了多项职务头衔和国际奖项，马良最新的头衔或许是德丘艺术区赋予他的“大头鹅青年艺术公社社长”。他喜欢这个新身份：“这里聚集了一群有理想的大头鹅青年艺术公社。”“我们一生只做一件事，有时候仰望星空，思考自己的事情，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脚踏实地地努力。”他计划与“傻鹅”朋友们开展各种艺术文化交流活动，展示新一代艺术家的想法。
马良还带我见了他的几位朋友。印刷所所长周荣有些内向，似乎只有在谈起自己坚持多年的传统手工版画时才敞开心扉：“要印多少色就印多少色，成本很高。颜料要干几天，每色要花一天时间，用缓慢的时间表达对作品的尊重。”金玉成老师用敏锐的眼光发现了他，并一直与他合作制作版画。
周蓉老师为网红艺术家连阳制作版画
孙悟空雕塑的创作者刘杰是山西人，在上海做生意多年，也是一个“狠人，话不多”，在荔香谷租了1000多平米的工作室和展厅。艺术行业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烧钱的行业，刘杰每年光房租就要花掉几十万。但他很淡定：“做艺术，就要拼，就要有收获。”
刘杰的话语总是充满力量。我看着他的雕塑，问他：“你的作品很现代，不过从工作室的摆设来看，你喜欢中国传统艺术，对吧？”他回答：“现代艺术都是从传统艺术衍生出来的。”“现代艺术家如果排斥传统艺术，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真正理解祖先的东西。”我跟在周戎身后，问他：“周戎出名吗？”他回答：“我们都是靠作品谋生，如果这个行业只为出名，那不就完了？”
还有许多其他有趣的艺术家，但我没有时间一一拜访。我只是在公园的各个地方遇到了他们的作品。但我知道他们组成了一个紧密的艺术行业联盟。
刘杰老师工作室一角
德丘的启示
走出公园的时候，德秋的启示渐渐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
公园中弥漫的多元艺术态度，是众多艺术家思想共鸣和公园运营者精心运作的结果，正如赵勇所言，德丘的不同“存在”与精神气质（山水田园意境）、德丘现象（音乐、行为、绘画、书法、诗歌等）、德丘事件（展览、活动等），共同构成了“德丘之美”。
德丘之美源自三点，一是工业遗产的可持续开发利用，德丘位于莘庄工业区，在闵行区的支持下，文旅活动升级，成为市级文化创意园区、市级“双创”园区。昔日的运煤路、燃煤区、烟气循环系统，成为新的艺术空间，产生新的“供暖精神”。
第二，善用景观意象讲故事。“空间功能-文化符号-创意表达-人文需求-场所精神-生态美学”是德丘打造园区的内在逻辑，利用插画小镇和德丘五大插画中心进行产业延伸，最终目标是打造集艺术展览、艺术家驻地、数字工厂、技术研发、孵化中心为一体的上海艺术新地标。
三是抓住新兴消费群体。以美好的生活方式成就产业，未来将注入更多年轻人喜欢的生活方式，布局“饮品+轻餐+空间”、“创意买手店、潮流产品+匠心作品”，推出“露天影院·露营休息区”、“水景喷水区·时装秀”等热门打卡点，实现园区艺术家、企业、游客“主客共享”，以人带动产业，以产业实现经济发展。
热力站原运煤通道
德丘热力站艺术区改造前场景
专栏编辑：龚丹云
本文图片部分由作者拍摄，其他均由受访单位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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