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王国平
甲午中日战争史顾问 王继华 陈悦
1894年10月24日，日本第一军突破鸭绿江防线，甲午中日战争的战火蔓延至鸭绿江对岸，战场进入中国领土。与此同时，日本第二军在花园口登陆，向旅顺进军。
为深化历史研究实地体验，寻找甲午战争遗迹，中国近代海军口述历史研究中心开展甲午战争历史辽东探索活动。这是甲午战争以来120多年来，首次在辽东系统性地寻找、调查甲午战争陆战遗迹。
封面新闻将陆续刊发本次甲午战争历史考察的报道，今天我们将刊发本次甲午战争历史考察的第五站：丹东大孤山。
大孤山有着中国最北端的妈祖文化信仰，这种信仰在北洋水师中也有。大孤山以南海域，大鹿岛海域是甲午中日战争的战场，2013年在此发现致远舰遗骸。甲午中日战争，日本第一军占领九连城后，兵分东西两路追击清军，日军西路由丹东南下大东沟，再西进大孤山，再北上岫岩、海城，意图攻打省会奉天。
甲午中日战争大孤山、丹东、九连城等陆战场与大鹿岛海域甲午中日战争海战场位置关系图。
第五站
大孤山：妈祖庙、南油水师惨败
10月15日上午，甲午战争史考察团从丹东出发，抵达大孤山。
大孤山原是黄海北部的重要港口，大量东北木材由鸭绿江运到这里，形成重要的贸易集散地，集市店铺林立，镇镇繁华。
此地位于丹东西南80公里，东临大洋河，南濒黄海，地势险峻。
1894年10月25日安东、虎山战线爆发后，一部分清军随即逃往大孤山。
大孤山旧照。地势如其名，孤山险峻。（摄影者刘勇）
《明朝幸存者》
大孤山，顾名思义，是一座孤山，无战略要地。
清军在道孤山被击败后，没有停留，继续向北逃窜，临走时却趁机抢劫、纵火，把道孤山变成了一片焦土。
1894年11月5日，日军占领大孤山后，出现了非常讽刺的一幕，在清军手中饱受苦难的绅商贵族，竟然给日军送去“明朝残部”等匾额，甚至寻求日军的保护。
大孤山人民的类似举动，后来也蔓延到了辽东其他城镇，这源于日军战前发出的《忠告十八省英雄们》，又称《致十八省英雄们的信》。
这份告示是日本著名间谍、“中国通”宗方太郎在甲午战争前起草的。他在告示中把日军描绘成将汉族人民从清朝统治中解救出来的救星。告示从清朝“劫掠”明朝政权说起，说“清朝是塞外蛮夷，无德无功于中国，承明衰败，暴掠而去，暂立伪政，满腹诡计，巧弄天下。当时英雄们被武力打败，一直怀恨在心，直到今天。这就是人胜天下，现在到了天意战胜人的时候了。”
这份传单果然起了作用。日本刚进入东北时，日本第一军司令山县有朋就向部队发出命令：“我军作为文明军队，必须严明军纪，尽快恢复人民日常生活，区分良民与反抗分子。”
而长期被教育愚昧的中国民众几乎没有辨别这一点的能力，他们真的把日军当成了来救援的“明朝遗民”。
寻根寻迹组成员、海军历史研究会会长陈岳介绍，近年来，日本出现了不少大孤山绅商书写给日军的锦旗等文字遗物。
甲午战争时，日本刻意强调战争性质为“中清战争”和“清战”，宣称自己是在与清朝作战。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再次使用这一伎俩，但这次打着助满清复国的旗号，扶植伪满洲国成立。
如果把时间延长，1886年，即甲午战争前夕，时任日本参谋本部第二局局长的小川又来中国进行调查，回国后撰写了著名的《攻占清朝方略》报告。
在报告的“善后”部分，小川再次提出了战后对华应对方案，把中国划分为六个部分：
1.将山海关至长城以南、直隶、山西、山东、河南黄河北岸、江苏黄河故道、镇江府、宝应湖、太湖、浙江杭州、绍兴、宁波等地以及盛京盖州以南的旅顺半岛，山东登州府，浙江舟山群岛，台湾、澎湖及长江两岸十里地区割让给日本；
2、东北、内兴安岭以东、长城以北地区割让给清朝，成为“满洲国”；
3、在长江以南，迎请明朝后裔，建立王国“抚慰百姓”，使之成为日本的保护国；
4、在长江以北、黄河以南另立一个国家，拥立关羽后裔或其他名人为王，使其成为日本的藩属国；
5、西藏、青海、天山南麓支持达赖喇嘛，受日本监视；
6.内外蒙古、甘肃、准噶尔汗国均推选酋长或精英作为各部落的首领，同时也受到日本的监视。
“灭清策”思想对日本军方产生了长期影响。甲午中日战争后，日本要求清朝割让辽东半岛、台湾、澎湖列岛。此后的抗日战争中，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开始，东北的伪满洲国、华北的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南京的伪“中华民国光复政府”、汪伪政府等都是日本持续扶持的傀儡政权。
这份报告就像是日本侵华战争的行动指南，日本对中国的觊觎已经太久了。
天后宫内悬挂的船模型。
马祖与北洋海军
大孤山作为沿海港口，妈祖信仰源远流长，至今仍在民间广泛信奉。如今，大孤山已成为风景名胜区，有一座始建于唐代的千年古庙，是一座融佛、道、儒三教于一体的古建筑群。
走进大鼓山古建筑群中的天后宫，看到几百年的妈祖信仰传统在这里延续。主殿正中供奉着妈祖塑像，左右两侧悬挂着巨大的帆船模型。塑像前的神坛上和两侧的神坛上，摆放着渔民们捐赠的渔船模型，祈求妈祖保佑出海平安。
这些模型也与时俱进，既有早期的木质帆船，也有现代的铁壳渔船，上面都写着船号。
天后宫内供奉的现代渔船模型。
妈祖崇拜在中国沿海地区广泛存在，这种纯朴的民间信仰也影响了北洋水师。
当时刘公岛水师署有专门的殿堂作为“祭祀殿”，布局与外面的庙宇相同，殿堂正中供奉妈祖神像，两边悬挂龙旗和红底黑字“天圣母”旗。
与民间做法类似，北洋水师也在铜像两侧的祭坛上陈列了舰船模型。
北洋水师舰艇除定期祭拜外，每月初一、十五及妈祖生日当天，还要升起“天上圣母”旗。
陈岳介绍，英国占领威海卫期间，英国人看到妈祖像前摆放的工艺精湛的船模，感到不解，但驻威海卫的英军却受到启发，发展了制作船模的事业。
此外，当时北洋水师的军舰上也供奉有妈祖。
现日本福冈县“元口历史博物馆”内，藏有北洋水师经远舰上的妈祖神社。
日本“源口历史博物馆”内北洋水师经远舰上的妈祖神社，作为战利品展出。
殿内匾额上书“愿您妙灵保佑国家和人民，愿您大慈大悲利益众生，愿您真诚感动众生，愿天上圣母信赖众生”。
“这是乾隆皇帝赐封妈祖的尊号。”陈越说道。
我们在天后宫还发现了两幅大型壁画，由于文革期间曾用白石灰覆盖过，现在白石灰已剥落，仍能依稀看到壁画的痕迹。
即使如此，如果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到各种类型船舶的图像。陈悦说，如果这幅画能修复，我们就能知道当时北方船舶的风貌，这是船舶史很重要的一部分。
此外，追踪组成员、甲午战争博物馆副馆长王继华也认定，其中一幅壁画的内容为清代施琅伐台和妈祖赐泉的历史故事。
大孤山天后宫是中国沿海妈祖文化最北端的发源地，宫内有一块左宗棠题写的“永庆安澜”匾额，匾额刻于光绪十一年（1885年），甲午战争前。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一块新匾额，旧匾额因年代久远，被换掉了。
可以说，妈祖信仰是中国海洋文化的最早启蒙，是中国海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大孤山天后宫残存的墙壁壁画上，仍依稀可见船像的痕迹。
望着大鹿岛
站在大孤山上，远处就能看到大鹿岛。改变国家命运的中日黄海战役，就是在大鹿岛海域打响的。当时日本曾将黄海战役命名为“大孤山战役”。
大鹿岛距离大陆约40分钟船程，据岛上老人余开臣回忆，战争爆发当天，整个大鹿岛硝烟弥漫，炮声震天动地。当时，消息被封锁，没人知道北洋海军与日本打了起来。炮声一响，大家都躲进了屋子里。
从岛谷山向南望去，远处的小岛就是大鹿岛。
岛上的人们在炮声中度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准备出海的岛上居民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
“当时，不少身穿北洋海军军装的官兵遗体漂进港内，村民商量后，将遗骸一一收起，安葬在大鹿岛上。”余开臣说，经核实，一共有13具遗体。这就是如今岛上的“甲午战争无名烈士墓”。
岛上“甲午战争无名烈士墓”旁边，是新修葺的“邓世昌墓”，墓碑后的影壁上写着“甲午战争英雄永垂不朽”。
这“邓世昌墓”的由来，要从日本侵华时期说起。
俞开臣介绍说，日本在1937年至1938年间曾两次打捞大芦岛沉船，希望获取铜、铁等原材料。
1938年4月，日本派出两艘打捞船“安得丸”和“神福丸”抵达大鹿岛，随船的还有日本潜水员，并从庄河请来一名潜水员王旭年，同时还从岛上聘请了当时23岁的李贵斌，负责给船上的氧气管加压。
李贵斌已去世多年，据他回忆，日军的打捞手段十分野蛮，潜水员下水时就带上炸药，装在船上，在水面上引爆，然后打捞已经被炸成碎片的船体。
据说，打捞出来的钢材在大鹿岛港口堆积如山。李贵斌曾回忆，日军炸掉了致远号两层，但船体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
据李贵斌回忆，这次打捞行动，不仅打捞出了枪支等物品，王旭年还打捞出了致远舰的铭牌，这块铭牌为铜质，呈椭圆形，直径一尺多，上面刻有“致远”二字。这块铭牌最终下落不明。
日军打捞行动的结束，是因为一场意外。在一次打捞行动中，一名日军潜水员潜入水中，再也没有出来。当他被打捞上来时，被发现已经“七窍流血”而死。此后，只剩下王旭年一人继续潜水，但因为进度太慢，日军最终带着打捞上来的铜和铁离开了大鹿岛。
日本人走后，王旭年留在了大鹿岛，于开臣说，王旭年心里惦记着船上留下的银子和其他财宝。
“有一次王旭年潜水时，在一个封闭的船舱里发现了一尊金佛。当他准备带着金佛离开时，发现一具穿着官服的骷髅坐在椅子上。他一拉，一块骨头就掉了出来。”余开臣说。“王旭年吓坏了，立即离开船舱回到岸上，但一到岸就病倒了。”
当时有传言说，病弱昏睡的王旭年竟然操着邓世昌的广东腔说胡话，再加上之前那名日本潜水员离奇死亡，村里长辈们都认为，这肯定是得罪了邓大人的灵体。
几天后，王旭年病好了，在村民李贵斌、余永玲的帮助下，用篷布纸再次下水，把船舱里的遗骸连同官服一起裹好，运到岸上，安葬在大鹿岛东口的山坡上，墓前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邓世昌公墓”。
余开臣说，当时在场的人看到这身官服还保存完好，“从官服上的官衔来看，大家判断这是尉官服，所以当时大家就认定这具遗骸就是邓大爷的。”
1988年，东莞市政府决定重建“邓世昌墓”，并将墓地迁至现址——大鹿岛东口南山北坡，与“甲午战争无名烈士墓”相邻。
大鹿岛有甲午战争无名烈士墓、邓世昌墓。
发现致远
对于大鹿岛民众坚称墓中之人是“邓世昌”，陈悦表示，根据各类历史档案，包括邓世昌随行人员的回忆、镇远舰洋官马继芬的回忆，都可以明确记载邓世昌在军舰沉没时落水，拒绝救援，英勇牺牲。因此，丹东文物部门尚未认定邓世昌之墓。
但在大鹿岛村民眼中，不管墓中是否真的有“邓王爷”，“邓王爷的民族精神已经融入到我们鹿岛村每个人的心中。”余开臣说。
黄海海战中，北洋水师致远号、超勇号、扬威号三艘舰艇在大鹿岛海域沉没。
2013年12月，丹东港集团在海上疏浚作业中，在日方记录的坐标附近发现一艘钢制沉船，并打捞出部分残骸，经考古发掘，确定为致远舰。这也成为2015年十大考古发现之一。
今年6月，甲午战争博物馆副馆长王继华（右）与光义舰舰长林国祥第四代孙林启浩（左）参观致远舰打捞文物展览。
据介绍，致远舰沉没地点距大鹿岛约20公里，2013年11月，经国家文物局批准，配合丹东港红港片区基础设施项目，“丹东一号”水下考古调查项目启动。
2016年12月29日，历时3年的致远舰水下考古调查项目圆满结束，共发现（提取）文物400余件，其中大部分为船体部件、船员补给品和武器配件等。
大孤山，作为中国境内妈祖文化信仰最北端的遗址，也成为那场改变中国命运的海战的见证者。
甲午战争史探勘团在大孤山天后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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