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产量大幅下降，面临“超级歉收年”
广州从化区是广东荔枝主产区之一。7月正是当地荔枝成熟的季节，但我们过去习以为常的一些场景正在消失——以前挂满枝头、低垂着的荔枝，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满树的绿叶。走近了才能发现零零散散的几棵树上挂着稀疏的红色果实；路边卖荔枝的摊位也不见了。
●7月初，银林村荔枝树果实累累。
“去年荔枝都采不完，山上的荔枝来不及采，几千斤荔枝烂在树上。”胡姐家是土生土长的从化太平镇银林村本地果农，家里有400多棵荔枝树。2018年，胡姐和丈夫开始养蜂，虽然平时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养蜂上，很少管理荔枝园，但去年他们还是收获了8000多斤荔枝。
但今年，“连100斤都没有，没什么卖的。”胡大姐说，这100斤荔枝品质不尽如人意，她挑一些好的送给亲戚朋友，剩下的留给家人。“有老板打电话来订货，我只能跟他们解释，今年确实没有荔枝了。”
●胡姐在荔枝园里。
●去年胡姐家荔枝结果的情景，照片由胡姐提供。
从化太平镇银林村地势平坦，自上世纪80年代起就大规模种植荔枝。今年，一场早已预示着减产的事件席卷了整个村子。
“不只是我家果园这样，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减产很多，这是整体情况，你能怎么办？我们农民靠天吃饭，也没办法。”胡姐站在荔枝园里，摊开双手，无奈地接受大片荔枝树无收的现实。
不远处，胡女士的丈夫正在蜂场带领体验活动，向外来的消费者讲解蜂蜜的生产过程。“往年这个时候都没时间搞这样的活动，我们早上5点就要起床采摘荔枝，一直采到天黑。”
位于银林村东边的鹏程生态农场的情况比胡大姐还要糟糕。
鹏程生态农场20亩果园里有200多棵荔枝树。“我们只摘了十几颗荔枝，就这么多了。”今年鹏程农场的荔枝几乎没有收成。
去年荔枝成熟时，忙不过来的彭城和妻子华华，便邀请村民、朋友一起来采摘。“去年收成不好，一共采摘了800多公斤，以每公斤30元的价格卖了2.4万多元。”回想起来，2022年农场收获了近3000公斤荔枝，收入5万多元。
●今年7月，鹏程生态农场荔枝园景色。
据鹏程了解，广东另外两家种植荔枝的生态农场也遭遇了全村失收的局面，无论是常规种植还是生态种植，大大小小的果园都遭遇了大面积减产。
“往年采摘100斤荔枝需要一个小时，现在要三个小时。”看到果树挂果率低、品质参差不齐，银林村民成种植专业合作社罗先生对今年的产量感到悲观，“今年从化荔枝产量至少下降了八成。”
民成合作社以加工荔枝干为主业，同时也代销鲜荔枝。荔枝原料来自自有果园600亩和农户收购，但今年果园只收获了6000多斤（去年是6万斤，果园减产90%），加上从农户收购的荔枝，总共也就5万斤左右。即便民成的产销能力比小农户强，但与去年17万斤的总产量相比，减产幅度也达到70%。罗先生坦言，“今年产量少，收购价高，做荔枝干不划算。”
● 7月7日访谈得到的产量信息，由于受果园种植管理方式、荔枝品种、果树数量等影响，农户果园产量差异较大，整体减产幅度普遍在80%以上。
早在两个月前，国家荔枝龙眼产业技术系统就预测，2024年全国荔枝产量将下降50%以上。预测数据显示，“分品种看，黑叶、槐枝、桂味、糯米糍、吉醉梨等中晚熟品种产量预计下降60%-80%”。
从化是中晚熟品种的集中产区。据官方数据显示，从化荔枝种植总面积30万亩，占广东省的7.3%、广州市的52.1%。成熟期集中在每年的6月下旬至8月上旬，是广东省最晚的荔枝产区，年产量占全市的四成以上。官方数据显示，今年从化荔枝产量预计在3.1万吨左右，而去年这个数字是6万吨。
尽管价格大幅上涨，果农依然无偿劳动
产量大幅下降，导致荔枝的市场价格上涨了3至5倍。
早上6点40分，周边村庄的果农骑着摩托车，载着荔枝来到深岗荔枝临时交易中心，这是从化区荔枝集中交易点。
●7月7日，从化神港荔枝临时交易中心。
“多少钱？”“10元。”买卖双方的问答简单快捷。农夫把摩托车停在一旁，买家把看中的荔枝从摩托车上拽下来，把手伸进筐里，翻看着里面压着的荔枝。
“8元。”“不行，至少9元。”双方为了1元的差价来回折腾了近10分钟。农户不肯让步，买家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来了，以每斤9元的价格从农户手里买下了两筐“井冈红”（从化栽培的品种，糯米糕的一种）。
不断有农户骑着摩托车进来，扛着一两筐荔枝，找了一块空地，停在那里，等着荔枝收购商过来摘。即使是早上，站在广州七月的烈日下，也如被炙烤，收购商和农户都大汗淋漓。一个小时过去了，很多农户的荔枝还没卖出去，“以前刚运进来就被抢走了。”
●深港荔枝临时交易中心是从化市重要的荔枝交易场所。
由于荔枝普遍减产，5月份早熟品种刚上市时，就以每公斤百元以上的价位震撼了消费者。到7月初，荔枝零售价已逐步回落。“6月中下旬，我家桂味收购价是每公斤七八十元，现在降到每公斤二三十元了。”一位在交易中心帮父母卖荔枝的小伙子说，他家的荔枝已经全部摘完了，今天是最后一筐了。
7月初，在深港荔枝临时交易中心，品相较好的牛尾刺收购价在20多元每斤，品相一般的在10至20元之间；桂味价格较高，虽然果实普遍较小，但收购价也在20至35元之间。这两种受市场青睐的荔枝在现场并不常见，最常见的是当地老品种怀芝和早年培育的新品种“井冈红”。根据品质差异，收购价在5至15元每斤之间。
这个价位比往年高了不少，银林村的胡大姐和民成的老板罗先生都说，去年槐枝零售价才两三块钱一斤，现在这个价位连他们家都买不到。
荔枝产量减少了，但供应量并没有超过需求量。“你们在深港应该看到，那些果农的荔枝放了好久，就是没人来买。我也是，今天早上从果农手里收购的荔枝，到3、4点钟才卖出去。”罗先生安排了专人观察市场行情。
●交易中心荔枝品质。
但即便价格大幅上涨，也难以弥补减产带来的损失，不少荔枝农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去年，胡家卖了8000多公斤荔枝，收入8万多元。往年，无论好年景、坏年景，卖荔枝的收入基本维持在5万多元。但今年，100公斤的收成，连农业投入的成本都无法覆盖。
当地网约车司机李先生种了60多棵荔枝树，每年都精心呵护，去年他收获了5000多公斤荔枝，卖了4万多元。今年荔枝全部采摘完毕，只收获了300多公斤，卖了1万多元。扣除4000多元的农药化肥成本，他剩下6000多元。
“现在种荔枝的不少人都50多岁了，一年能靠种荔枝挣三四万元，在农村也能糊口。可今年，农药化肥的钱，谁也赚不回来。”李先生感叹，“农民就是靠天吃饭。”
气候危机下，生态种植是什么？
上半年，广州从清明节前至6月中下旬均有降雨。据气象统计，自4月17日至6月7日，52天中仅有7天无降水。其中，从化4月份降雨量达923.6毫米，较常年同期多301%。
●微博账号“广东天气”6月8日发布广州梅雨期4至6月降水分布情况。
受访农户普遍认为，今年荔枝减产是因为今年荔枝歉收，天气“雨水太多”等原因。这与从化市官员所说的“受天气影响，今年我们地区的荔枝产量受到影响，歉年减产明显”类似。
“荔枝有好年景和坏年景，但我觉得今年没有。”胡姐结合自己多年的种植经验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荔枝生长需要适宜的气候条件。去年冬天广东不够冷，秋梢抽出后，就抽不出花蕾。后来又一直下雨。要不是雨下得太大，我觉得我家果园能产1000斤左右，不会少于100斤。但一直下雨，果实长到手指大小就变黄，然后就大批掉落。”
● 5月，广州迎来荔枝初结果期，正值梅雨季节。照片由罗敏成先生提供。
荔枝的生长发育分为枝条生长阶段、低温诱导阶段、开花结果阶段三个阶段。低温诱导阶段，冬季需温度低于10℃达180小时以上，才能诱导果树生殖生长，达到正常开花率。但从去年入冬以来，广州遭遇暖冬、倒春寒、持续降雨等不利影响，给荔枝后两个阶段的生长造成了致命打击。
早在春季，彭程就已预料到今年荔枝将面临大幅减产。“老天不给你什么，它就不给你什么，哪有损失可言？”荔枝收入为零，但他无意纠结于“绝对丰收”。“今年荔枝减产，很大程度上和气候有关，也有一部分是种植管理问题。如果管理到位，或许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
鹏程开始对荔枝树形进行调整。“一般我们认为植物的生长分为营养生长和生殖生长两个方向，荔枝树形以圆头型为主，我发现这样容易让它生长的太旺盛，导致只长树而不开花结果。”
“所以我做了一个小实验。”鹏程对几棵圆头荔枝树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剪。现在，这些荔枝树看上去有些光秃，只剩下几根垂直枝和一些水平枝。“就是留一根主干，因为它长得最旺盛。你看，每个方向都有一根水平枝，它们是主干和次干。等主干长高了，就把它拔掉。”
●鹏程农场，一棵调整形状后的荔枝树。
调整树形，使营养生长和生殖生长更加分明——垂直枝负责营养生长，水平枝负责生殖生长。“苹果、梨、樱桃等果树已经证明这是正确的方向，但我不确定将其应用到荔枝树上是否正确。”
过去，在果树使用激素之前，荔枝树的常规栽培都会进行拔枝。经过这次修剪后，继续生长的果树只需要通过拔枝进行调整，而不需要对同一棵树进行再次修剪。“我们还是希望顺应自然，减少对它内部能量的干扰。”
过去气候温和，极端天气少见，圆头荔枝树营养生长和生殖生长得以调节。如今，农场里的果树稳稳地调整为干型，鹏程兴奋已久。“我做生态农业有10年了，回头想想，自己还是个新手。”但鹏程也觉得，今年或许是突破的一年。
鹏程今年已经种下了几十棵番石榴苗。“番石榴很耐高温、耐高湿，现在的气候对荔枝影响很大，所以农场需要有更稳定的收入来源。”
气候与经济，果农的双重困境
农作物是首当其冲受到气候变化影响的作物，农民一直说，他们的生计依赖于天气。在气候危机面前，这进一步凸显了人类生存与自然气候之间的依赖关系，以及其中隐藏的威胁。
华南农业大学教授陈厚斌5月接受媒体采访时就提到，“以后荔枝的管理可能每年都要当成‘小年’来对待。”
“气候变化是全球性问题，但也发生在我们身边。从个人层面，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一宏大问题？”长期居住在银林村的新村民秋秋有这样的疑问。他们与近几年迁入村里的新村民一起举办了荔枝节。与去年庆祝荔枝丰收不同，今年的荔枝节是“没有荔枝的荔枝节”。
●银林荔枝节荔枝主题展览。
●银林荔枝节社区对话现场。摄影：冰皇
今年为何没有荔枝？气候变化成为今年荔枝节关注的核心问题。在社区对话活动上，广东省气象局高级工程师娟姐分享了近20年来广东气候的变化和趋势。“我的同事做过统计，2000年以来，广州的高温天数明显增多，降水极端化现象越来越突出。”
两天后，从化区政府也在太平镇举办了荔枝节。与银林村新村民的出发点不同，这次荔枝节的主要目的是招商引资，为从化荔枝造势，寻找销售渠道。
一方面，民间团体自发举办荔枝节，希望更多人了解宏观气候变化对荔枝生产的具体影响；另一方面，政府举办荔枝节招商，重心放在荔枝的销售上。产量下降、销售不畅，一个产一个销，恰恰说明了今年荔枝农面临的现实困境。
从化荔枝栽培历史
◉ 1949年以前，从化荔枝种植面积达万余亩，是从化农民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 1978年，从化农村兴起种植热潮，1981年11月，从化荔枝种植面积发展到2.2万亩，被列为全国七个荔枝重点县之一；
◉1996年，从化荔枝种植面积增至10.9万亩，国务院农牧渔业部批准从化为荔枝生产基地市（县）；
◉2004年，从化荔枝种植面积增加到23.67万亩；
◉ 如今，从化全区荔枝种植面积约30万亩，荔枝品种近40个，全区荔枝农户30多万。
参考：
国家荔枝龙眼产业技术研发中心发布：《2024年全国荔枝生产形势分析及管理建议》
中国新闻周刊：“今年的荔枝够吃的了”
～05～20/22053.shtml
从化区媒体融合中心：《从化区举办2024广州荔枝营销推介会暨从化荔枝节启动仪式》
从化区媒体融合中心：《2024广州从化荔枝节丨“以荔枝为媒”助力“百亿元项目”产业招商硕果累累》
广州从化发布：“荔枝爱好者看这里！跟着这张地图，遇见从化的‘嘉莉’”
广州从化发布：“从化荔枝文化底蕴深厚，一起来听听它的故事”
公众号“银林生态生活”：“荔枝在哪？银林荔枝节7月6-7日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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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日报：《广州52天只下雨7天！何时晴天？》
2023年11月份广州农业气象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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