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
6月23日，《致美术毕业生的一封信》专栏刊登了四川美术学院焦兴涛院长的一封信，他勉励即将走出校园面向社会的学子，充分发挥艺术天生的创新特质，深度参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舞台，感同身受、与国家同心、与时俱进。天津美术学院院长邱志杰在本期用幽默而真诚的语气提醒学子们，要“进山要备武术、地图，出海要备指南针、体能”，保持童心和勇气，“我们保持年轻，我们的国家就是年轻的中国”。他说，找到值得付出、值得投资的东西，是浪漫的，也是现实的，面包在里面，事业在里面，理想和可能也在里面。
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
每到毕业季，我总是很纠结：我是个严师，誓不让次品出，所以会跟同学们讨价还价，要求他们论文质量、作品质量。但看到同学们经过多年努力终于毕业，有的甚至在毕业展上大放异彩，我心里还是很自豪、很开心。老师也是工匠，作品出炉时，有自豪，有遗憾，也有不舍。
2011年，我曾给毕业生写过一封信，当时我说：我们在学院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建设性地提出解决方案，用创造性去开辟解决问题路径的态度。现在作为院长，我要比以前更加认真地考虑就业问题。就业对于国家是民生问题，对于学校是办学成绩问题，对于学校是专业和课程问题，而对于个人，在我看来，是心态和视角问题。
先说心态，如果只想着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不容易看到机会在哪里。因为想太多自己的得失，注意力就往内投射，而忽略了外面。如果往外看，研究外在的现实和社会，就很容易看到“稀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稀缺”需要供给，有很多需求等着被满足，所以就会有很多工作机会。从法国南部、西班牙北部的洞穴开始，3万年来艺术一直都是一份工作。古人为什么要在洞穴里画壁画，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有的说，他们在打猎前要举行一个仪式，祈祷今天能有幸捕到猎物； 有人说，他们想通过绘画来教育年轻的猎人认识动物……不管是什么解释，这些壁画一定是有用的，而不是画家想要表达自己。
我们今天为什么会有壁画系？因为地铁站、机场、楼宇甚至村口的墙上都有壁画。我们为什么会有雕塑系？因为环岛、河道、桥梁、公园、喷泉甚至家里的书架上都有雕塑，所以我们要培养专业人才去创作。天津美术学院今年毕业展的主题是《活得像夏花一样》。我们的花不是独自美丽的，我们的花为什么会开？为谁而开？我们要为社会提供服务。只要我们多想想社会需要什么、缺少什么，多想想这个世界哪些地方不够完美，生活中有哪些不适和不便，别人需要什么帮助，自然就会到处都有工作。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服务，哪里有服务，哪里就有工作。自我实现，就是找到施展才华的地方。 所以，同学们，走出去，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去付出、去投资，最终忘记自我，无我，真正实现自我，我认为这是现实的，也是浪漫的。
如今，很多乡村的墙壁还是空空如也，很多家长买不到好的绘本……用在学校学到的技能去提供服务、为社会做贡献，社会自然会给你一份工作、地位、掌声和荣誉。如果你做艺术只是为了自我表达、自我启发，社会凭什么给你买单？所以，设计一个手机应用是浪漫的，设计一盏灯、一个台阶，合理美观是浪漫的，投资改造工业场地是浪漫的，投资城市更新是浪漫的，投资乡村振兴是浪漫的，做一名乡村老师是浪漫的，去老年大学开发课程、教爷爷奶奶做当代艺术，多可爱多好玩啊！浪漫又现实。面包在里面，事业在里面，理想和可能也在里面。
再说眼光。我们要提供服务，但不能目光短浅——服务意识不是投机。高校不能为了就业率而牺牲基础研究，因为基础研究其实关系到长期的职业创造。就像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研究是计算机科学、空间技术、材料科学的基础一样。如果你按照现有的模式一步步想着排队去分一块蛋糕，那么等你排到队里的时候，蛋糕可能已经没有了。所以，你必须有能力把蛋糕做大，甚至自己烤蛋糕。
我们不仅要有针对社会迫切需要的任务的学习和训练，还要在学院形成历史视野和工作方法——树立对真理的热爱，培养思辨精神，形成历史想象力，也就是对未来的推理能力。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通过研究找到一个行业的痛点，完善这个行业现有的规则，甚至通过研究整个社会来创造新的职业，而不是等待现有的社会职业来召唤我们。供销社、百货商场时代没有快递员，买票买单车时代没有共享单车，很多前不久还很火爆的职业都被淘汰了。今天还有电脑打字这个职业吗？不仅电脑打字员这个职业消失了，其他一些职业也可能会被淘汰。
所以我们在学院里要研究数学、诗歌、书法等等。这种研究就是为了寻求真理、探索可能性。它只是看起来不那么迫切，但面对的是更长远、更深层次的历史需要。我们要为今天的社会服务，也要为未来的社会服务。创新是最好的工作。当你坚信事情应该、必须按照一定的逻辑发展时，你就有勇气独树一帜，超越主流习惯，开辟新的赛道——当别人还在排队拿蛋糕的时候，你已经在开发果冻了。
所以，我们要服务今天，服务未来。你为社会提供服务，社会给你工作；你为历史做出贡献，历史给你地位。多年观察青年艺术家的成长之路，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最终取得成功，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我见证过很多人的酸甜苦辣，经过几十年的观察，最终的答案是：勇气。勇气让他们能够坚持，不被复杂的环境吓倒。也许他们只是比别人多坚持了一秒，最后的机会就落在了他们身上。
勇气从何而来？
兴趣和激情很难持久，未必经得起外界环境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有当你相信自己站在真理一边、站在历史大势一边时，你才有勇气勇敢前行。比如你相信书法必须朝某个方向发展，或者媒体艺术下一步要处理某些问题，这种“相信”是建立在理性推理之上的，它让历史的可能性成为大概率的必然性，它能给你稳定的勇气。
勇气源自正义感。当我们意识到自己所做的，确实是在帮助弱势群体，在推动社会进步，在改变不合理的存在时，我们因公益心而无畏，因无畏而坚定。历史上的革命者临危不乱，却从未放弃。许多深入实地的社会学家、纪录片导演、埋头研究的科学家，都是在这样的道德激情的支撑下，做出了感人肺腑的事业。心中有私利，难免患得患失；心中有正义，勇气便从心中涌起。正如梁启超所言：“尽我良心所不能，尽我身入世。”
勇气也源自知识和科学精神。科学精神由探索真理的好奇心、尊重事实的观察记录、大胆的试错实验、不信邪的严肃性组成。这种精神不仅用来探索自然界，研究社会，也能开拓人生之路。在深洞的入口处，是好奇心和不信邪给了我们勇气。细致的观察让我们找到独特的切入点，发现不受欢迎的路径；精妙的实验给我们提供证据，获得数据和知识，进而设计工具。有武功，就不会害怕强盗；会识别野菜和蘑菇，就不会饿死在森林里；有了地图和卫星导航，就敢于探险高山；有了指南针，就敢于下海。技术越精湛，勇气就越大。 明知山有虎，还是去虎山行，因为强大的知识和技术实力可以“下道而行”，低层次上不用担心生存问题。平时的学习和训练，才是面对危险环境最有力的护身符。有了科学知识的加持，自然就无所畏惧。
是的，我们要有辨别危险的能力，但也要积极训练提升实力。军事家也说，军事谋略的最高境界，就是富国强军，形成威慑，然后“不战而胜”。如果你把本职工作做好了，教书育人，就不用担心就业问题了。到时候，你会选择工作，而不是工作。如果你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等到我快毕业了才说这样的话？要是早知道，我会更加努力的。
我说，现在开始还不算晚，因为学习是终身的事情。
如今的毕业生大多是独生子女一代，一些控制欲极强的“直升机父母”从孩子小到大一直盘旋在孩子头上。然而，他们自以为好心的“责任感”其实很危险，他们的“帮助”其实是阻碍。他们忘记给孩子准备指南针，忘记训练孩子不晕船。我们有些同学从大学第一天起就努力保研，对每一门课的成绩都念念不忘。其实，我们和艺术的关系就在这样的算计中恶化了。这种认真不是对科学、真理和道德的关心，而是一种老练的利己主义。就这样，几年过去了，我们并没有真正为进山的武术和地图，出海的指南针和体能做好准备。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热爱艺术吗？我们还关心这个世界吗？ 其实我觉得，如果我们不能自由、独立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所谓的艺术终究不会好。
最后我想说，有了实力做后盾的勇气，不必丢掉你的纯真和豁达，不要丢掉你的英雄气概，不要丢掉你的青春年华。纯真是一种生产力，纯真是一种超能力。守护你的纯真和勇气，守护你的青春和好奇心，让你心中的青春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
如果我们保持年轻，我们的国家就是年轻的中国。
前不久，我策划的“东山岛国际儿童诗歌沙滩计划”开启了。八岁小男孩郑浩源在诗歌《青春》中写道：“我手中一无所有，但我可以战胜风。”我想把这句话送给我的同学们，并以此作为这封信的标题。
扬帆起航。我不是祈求风的巫师。我不能祝你一帆风顺。我希望你胆大心细，能顶住压力，勇敢地改变世界。因为有你，世界才会改变。
希望
夏七！
邱志杰
光明日报（2024年6月30日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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